观察者网创始人及董事长
很荣幸,作为一个科技领域的投资人和复旦国政系的学生,能与大家包括很多老师们和学长们分享我的一些观察和思考。我的发言主题是“21世纪的再全球化:科技创新与全球南方”。
我们处在一个历史性的交汇点上。近些年来,全球化的力量与去全球化的力量正在发生剧烈的冲突。虽然这几十年来全球化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发展、增长,但是很多人说全球化正在终结,那么我今天想表达的观点是,也许我们经历过的上一轮全球化正在终结,但是很可能我们正站在一个新一轮全球化的起点,也就是我说的“再全球化”。那么“再全球化”最大的两个动力是科技创新与全球南方。我们21世纪的世界被这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所拉扯:一边是主导去全球化的力量,另一边是主导再全球化的力量。
那么什么是“去全球化”?我借用一个美国政策界的说法,就是西方试图推行的所谓的小院高墙。小院高墙是什么?他把一小部分国家圈起来,这里面叫小院;在小院外面的世界用墙把它分开,把关键的技术资源和供应链局限在这一小部分国家内部,排除其他国家,特别是中国。然后再用关税来限制贸易,去全球化。
小院很美,谁在这个小院里面?谁在小院外面?我分析了一下,在小院里面主要是两部分国家:一部分是大英帝国和其他四个国家,加一起叫五眼联盟,我们都知道他们是谁。另外当然就是传统的西欧国家,1000年前基督教第一次分裂西基督教会的大部分国家。当然也包括地缘政治层面靠近美国的国家入股,比如说日本。这些国家总人口大大约6亿,占全球GDP的大约一半不到一点。那么在小院高墙之外,还有两部分国家。一部分,比如说东欧东正教文化圈和北约的边缘国家,大概5亿人口,占全球GDP的10%。接下来最大的一块,是我们通常说的广义的全球南方。全球南方巨大无比,有60亿人口,多元化的文化和制度,有经济非常落后的非洲国家,也有金碧辉煌的海湾国家,也有军事强国俄罗斯。当然中国是全球南方国家里面最大的国家之一。整个全球南方占全球GDP的百分之四十几近一半,但是增长了百分之六十几。我们最近看到小院高墙,正在以科技封锁、供应链排除、贸易保护主义和价值观划界等手段,意图维持它自身的优势,在高端技术和关键产业领域打造封闭的小院高墙。
另外一个显著的趋势,当然就是全球南方国家的崛起,这里面中国和科技创新与产能价值的提升,是再全球化浪潮兴起的一个巨大动力。当然这个趋势并不是简单的回到过去的全球化模式,而是在构建一种更去中心化,更具有韧性,更符合多极世界的新型的再全球化。过去我们总是谈南北合作。发展中国家融入国际市场,跟国际接轨。但现实今天南南贸易已经在2023年已经超过了南北与北北之间的贸易总额。这意味着发展中国家之间正在形成更紧密、更自主的合作网络。
2023年金砖国家的GDP总量超过了G7。这不仅是一个经济总量的逆转,更是一个制度性的重心的转移。回顾上一轮全球化,为什么上一轮全球化走到现在会面临终结?大约从冷战结束到2008年金融危机之前,全球化的设计里有中心与边缘之分。分工也很明显:中心是美国和西方发达国家,他们负责研发、军事和金融。当然美元是储备货币。发展中国家在边缘,主要是提供劳动力廉价的劳动力资源和市场。
剑桥大学的学者张夏准(Chang Hajoon),他非常重要的著作《富国陷阱:发达国家为何踢开梯子》里面说得很清楚,西方国家在自身发展的早期阶段,广泛采用保护主义政策。然后等到建立起技术和产业优势之后,开始推动自由贸易,要求其他发展中国家一上来就裸奔。我爬上去又把梯子踢开,别人爬不上来。Joseph Stiglitz说这是双重标准,Dani Rodrik做了很多研究,说当前的全球规则体系让边缘国家非常难制定自主产业政策,也就是很难进入核心。
在这第一轮全球化的过程当中,中国是一个巨大的例外。我们逐渐在以我们中国自己的产业政策、政治制度进入了全球化的中心或接近中心。绝大部分发展中国家都做不到,这也是有原因的。甚至很多人称中国现在为半边缘国家。那么这种中心边缘的全球化结构到现在已经难以为继。为什么?主要是两个方面原因:第一,中国作为全球最大的全球化在边缘的发展中国家,不可能停留在边缘地位。中国有技术、有资本、有产能,所以必然会追求高质量发展,像中兴、移动;第二,美国自身的制度衰败和社会撕裂,使它没有办法公平有效地分配在全球化过程中获得的巨大利益,并投资长远发展需要的公共资源。这10年20年来很多人看到了这一点,从汤姆斯·皮凯蒂的《21世纪资本论》到美国左右学者、思想家、政客讲述的在美国和西方发生的状况。现任副总统几年前写的《乡巴佬的哀歌》我建议大家都要好好看看,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本著作。当然乡巴佬这个词最近也经常听到。中美两国之间为了谁是乡巴佬,发生了一场争吵。我们上海人从小都知道这个词:乡下人。我从小学到中学都在争论,到底什么人是乡下人。长大了不用这个词了,因为政治不正确。没想到,我们两国的政治使得我们两国的网民和精英为“什么人是乡下人”发生了这么大的一场争吵。
从1980年到2016年之间,全球最富的1%瓜分了27%的全球收入,底部的50%只获得12%。2008年金融危机后,短短的三年,在美国最富的1%的人拿走了95%的新增收入。不可思议。这些问题历经了长期的积累,在过去所谓的全球化是美国的共识,现在变成了两党轮流攻击的靶子。所以美国现在在引领去全球化、逆全球化。他自己设计的全球化,他现在要把它去掉。美国政治的反应就是以国家安全为理由推动去全球化的脱钩,出台国防授权法、芯片与科学法案,把中国定义为全面战略威胁。包括欧洲,也出台类似的政策,比如欧盟在《中国战略展望》中首次将中国定为系统性对手,推动知识产权的脱钩。这些都是刚才我们讲的上一轮全球化布局里面的核心国家,对自己的地位不稳的焦虑,受到了威胁,把它拦起来。
那么面对全球结构性的变动,中国在过去十几年,十八大以后,开启了经济增长模式的动能转换。我们这一代人都经历了这场动能转换,有很多的阵痛。这十几年传统的房地产和消费互联网模式已经不再是主要增长动力,取而代之的是以技术创新为核心的新式生产力,高端制造、生物科学、半导体、绿色能源等战略性的新兴产业,正在成为中国发展模式的第二曲线,也是下一轮全球化的重要动力。
我这里收集了一些数据,从2000年到2019年,中国的全球研发投入总的占比从5%增长到了22%,每年增长7%,预计很快就会超过美国,成为全球最大的科研投资国。2023年中国总共发表了约83万篇科研论文,在自然指数中首次超过了美国。中国每年370万 STEM毕业生,40%从事理工科专业,提供巨大的人才基础。这些都表明中国不再是新技术的追赶者,当然在很多领域我们还是在追赶。但在很多领域我们在引领。在科技创新的推动下,过去十几年中国已经从低端制造向高端技术驱动型的产业转型。中国在全球制造业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大概35%的工业产能在中国,这比美国、德国、日本、印度加在一起还要大,巨大无比。但是这些产能一直以来,附加值还是偏低的。产能大概在5~10万亿美元之间,附加值我们算了一下大概12%。如果你是家公司,5~10万亿美元就是你的收入,这12%是你的毛利,是比较低的。60年代70年代,美国是全球产能最大的国家的时候,他们的毛利是35~40%。那么在一个巨大无比的分母,5~10万亿美元里边,我们要从12%的毛利增加到35~40%的毛利,这是巨大的财富增长。中国在走两条道路在推动,一个是科技赋能产能,我们怎么样把最新的科技加入到我们的产能里面来提高产能的毛利和附加值;第二就是推动科技引领的新产业,比如新能源、合成生物学、芯片。芯片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也在创造一个巨大的行业。那么这些是我们的创新。
全球南方重要在哪里?中国在这10年20年里面,不但在提高我们产能的附加值,在提高我们的产业结构,我们还在全球南方进行了巨大的投资,从基础设施到数字化。因为全球南方是全球GDP60%的增长,所以我们在全球南方投资已经不仅仅是贸易的延伸,更是一个系统性的产业布局。
有一个数字很说明问题,我们在全球南方的新项目投资大多都集中在新兴市场,近年来中国的新项目投资最大。过去8年,中国企业在全球南方的收入超过了全球北方的收入。通过这一战略布局,中国不仅推动了全球南方的产业升级,也为全球格局带来了新的动能。在科研研发的路径上,中国在AI、芯片领域,正在推动开源模式。这些开源的模式跟上一轮全球化的科技发展是截然不同的,更加开放、更加包容、成本更低。所以很多发展中国家都能够触及到科技成果。以前我们讲AI产业应用,头部的平台挣很多钱,现在开源了,AI在产业里的应用成本会大大降低。所以中国通过科技创新,正在全球范围内,特别是全球南方,推崇一场共同的、开放的、包容的发展和繁荣。
我总结一下,上一轮全球化,也就是也许正在终结的全球化,有三个核心要素:美国资本和技术、中国制造、全球市场。我们正在启动的新一轮全球化,也就是再全球化,也许是另外三个要素:中国资本和技术、世界制造、全球市场。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