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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弼德:合作与共享是网络时代的愿景

来源:上海论坛  |  作者:  |  发布日期:2013-08-30

如果不共享信息,科学家无法制定出最好的政策,人们也不会团结起来支持关乎他们生活质量的政策。所以就保护环境而言,共享信息是最简单、重要的起点。

记者:王娴


记者:能为我们简单介绍一下地理信息系统(GIS)和您的服务中心吗?

包弼德:我对历史和地理的结合很感兴趣。历史分析总是和一段时间内的变化联系在一起,空间分析总是和一片空间内的变化联系在一起。作为一项技术和一种分析模式,地理空间分析可以在众多领域发挥作用。我们可以将它广泛应用于研究地域、历史、气候、军事、季节、全球石油分布等等。极佳的可视化是它强有力的优势之一。一幅图像可以胜过千言万语。

你可以这样理解我们中心,我们中心自己并不做研究,但是我们帮助别人将空间分析应用到他们的研究上。这是一个重要区别。你可以在我们中心看到做研究的访问学者、研究人员、学生和教员,你也可以看到我们的全职专业GIS分析师。他们拥有良好的技术,可以指导许多不同的项目。我也坚信开展国际合作的重要性,比如我们和复旦合作创建了中国历史地理信息系统(CHGIS)。

记者:您用GIS做了不少关于中国历史的研究,您得出了哪些结论?

包弼德:说到我自己对中国的研究,我对中国的行政系统随历史变迁很感兴趣:哪些地区发生了变化?哪些地区没有发生变化?我们看岭南地区,也就是两广地带。那里的行政中心在唐代比在宋代要发达许多。也就是说从行政的角度来看,岭南地区从唐代到宋代是后退的。其实一直到明代,那里才开始复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行政中心。

我对政治精英是如何被组织的也很感兴趣,我主要从家族和空间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这些人在哪里通过科举考试?他们住在哪里?在宋代,他们住在三四个不同的地区周边,这些地区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些知识分子精英团体带有明显的地域特征,并且与当地人口无关。一个地区在政治系统中的再现与精英特质相关,与人口数量无关。所以一些人口密集的地区在科举系统中并没有取得好成绩,另一些人口稀少的地区却人才辈出,在政府中占据要位。这意味着相比于来自其他地区的人,来自中国某些地区的人更具政治影响力。这可能是大家已经知道的事实,但我们可以把这些与其他信息相关联。我们考察哪些地方征收商业税,还有道学或者宋明理学的传播(发生于12、13世纪的新知识分子社会运动),看它们怎样与精英的分布以及考试系统相关联。北宋(1077)数据库显示了一些有趣的现象:道学的传播在贸易最发达的地区并不成功,但在集中了大量受教育知识分子的地方尤其成功。

就网络分析而言,如果我们看人口的分布,可以看到聚居地网络如何跨越行政边界,可以做空间分析。网络分析是很有趣的路径,我认为它正在获得越来越多的关注。

几乎上述所有的研究都涉及到数据库,因为都涉及了大量人物。针对空间分析和网络分析,我们使用软件。

记者:作为历史学教授和地理分析中心的主任,您怎样看待学科的边界?

包弼德:事实上,网络分析源于社会学和数学。我当然是研究历史的,但是对我而言,如果我们在研究历史时提出了有趣的问题,那我们要尝试找到最好的办法来解答这些问题。当然,书本是研究历史的资料来源。在2000年以前,我只用读书的办法来研究历史,但这无法让我完全理解其他要素,比如作为事件语境之一的社会图景。假如我们从书本中提取数据,就可以知道社会图景中人们都住在哪里,社会图景中政府行政是如何被组织的,于是我们就可以建构出许多不一样的语境来理解人类活动。计算让我们得以在短时间内处理大量数据,这也许是传统历史学家望尘莫及的。

举个例子,假设我给你某种现象的1000个例子,你发现其中有30个是错的。这很重要吗?我认为在可以接受的误差范围内这没问题。但对人物传略类词典和单词类词典,我们要求它们的每一项事实与每一个单词都是正确的。这是数据库路径和词典路径的显著差别,但人们常常将两者混淆。在我的研究中,我有时使用大量数据资料,像中国历代人物传记资料库。为了创建这个资料库,我们用计算的方法阅读书籍,记录下地名、人名、日期和官职等资料。现在我们还要依靠人力来检查电脑的工作。我不认为那些想要拥有一本词典的人能就此得到满足。相反,我们提供的方法是更基于计算的。现在它还不够成熟完善,但这可能成为未来的一个选择。未来是多种多样的。即使出现了许多新的机遇,旧的方式也必将延续。

记者:您的团队怎样想到创建“世界地图”?这个项目有哪些新的开发?有没有与中国展开合作?

包弼德:“世界地图”依赖于所有开源代码GIS参与者所做的贡献。我们的机构有全职工作人员,我们也受惠于众多不在哈佛的人。这是合作互惠的。“世界地图”在2012年上线。一年内我们已经吸引了大约8000名用户,他们创建了超过2000张地图,来自超过200个国家的访问量更是达到了35万。我们的目标是创建一个世界地图平台。

“世界地图”真正的用意是实现网络时代的愿景,也就是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从分享资料、合作互惠中受益。如果你分享你的资料,我分享我的资料,其他人看到了,把资料整合在一起,可能就会有新的发现。我做研究,等我做完了我就可以把研究成果与别人分享。这就是世界地图背后的理念,显然这是一个很好的理念,因为许多人正在践行这个理念。

我们想要和复旦彭希哲教授的团队合作,也就是社会数据研究中心,在线上实现空间数据可视化。我们的基本出发点是看到适合中国人使用的中国版“世界地图”。我们也在不断开发新的功能与应用,比如时间序列(可以随时间推移演绎变化),比如在“世界地图”上直接上传电子表格(众所周知的是微软的Excel)。这是两项重要的开发。我们还将增加对上传的地图进行点评和排名的功能。当然我们也亲自制作教学地图。

“世界地图”的理念就是合作,分享,便于操作。大多数人或许并不擅长GIS和电脑技术,但“世界地图”操作简便。

记者:“世界地图”和GIS如何致力于改善环境和气候问题?

包弼德:如果我们想要帮助人们思考环境问题,最有效的办法是为他们展示正在发生的事,也就是说,给他们看地图。如果你想研究食品安全问题,碳化物排放问题,或者溪流污染问题,将数据可视化,以地图方式呈现。

比如在呈现空气污染时,我们把国家分割成县,每个县安装一到两个传感器,用以测量空气质量,提供不同的读数。有两种方式可以用来标记数据,一种是在地图上画点,用颜色表明污染的程度,也就是基于点的标记。另外一种是将相近区域的读数取平均值,然后用不同的颜色覆盖整片区域,也就是基于多边形的标记。基于点的标记更为准确,因为它意味着这个地方有一个传感器读出了这个读数。基于多边形的标记则将传感器的读数推广到整个区域,得出的分布图看起来具有连续性,虽然有可能是错的。这造就了具有良好可视性的范围值分区地图。这样,你就可以用标记读数的办法描绘北京的天空。

环境问题就是信息问题。更好的环保政策能在美国推行是因为人们拥有信息,他们可以谈论这些数据可能带来的后果。通常大公司并不情愿减排,因为这要花钱,这意味着成本的上涨。有时候地方政府或者中央政府不够透明。如果不共享信息,科学家无法制定出最好的政策,人们也不会团结起来支持关乎他们生活质量的政策。所以就保护环境而言,共享信息是最简单、重要的起点。

记者:在控制环境污染方面,中国能向美国学习什么?人类应该怎样开展全球合作,共同应对环境与气候的变化?

包弼德:中国和美国的月亮一样圆,两个国家都有科学家在钻研环境问题。这取决于你怎样行动,怎样回应知识。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每天努力学习,你可以获得成功,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会每天努力学习。所以我要再一次强调信息透明的重要性。很少有人意识到他们的生活正被环境所影响。

如果我们回溯历史,20世纪是令人沮丧的,不是吗?因为无论我们找到了多少理由,掌握了多少知识,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还是开战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拥有怎样的领导。如果他们足够机智,他们将引领我们走向合作。作为学者,我们的任务是尽自己所能,以保证我们的领导拥有完整的信息,能够机智从容地应对,所执行的政策将有利于我们自己的公民和全世界。这一直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不存在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我们还能做什么呢?我们只能尽自己的努力。

记者:我们可以从历史那里得到哪些启示?

包弼德: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上周我和一群来自复旦和华师大的学生访谈,他们各自研究不同时期的中国历史。我们假设你正在和一位领导谈话,根据你对中国历史的了解,你告诉那位领导他应该关心哪些问题。我们发现历史并不明确告诉我们要怎样解决当下的问题,但是它帮助我们看清这些问题。人们过去的行为,并不表明好与坏,只意味着事实如此,他们就是这样做的,并不意味着我们也要这样做。蒙古人横扫中国、中亚和东欧大陆,所到之处杀戮无数,但这不意味着我们也要这样做。历史无法诉说怎样算是正确的方式,但它告诉你哪些是你要担忧的。我相信中国的历史研究者更有资格谈论中国需要担忧的问题。

记者:科技总是被认为是一把双刃剑,比如它在GIS那里发挥了作用,但有时候也会奴役、破坏生活,您怎样评价科技?

包弼德:我认为科技是工具,你要明确自己的目的。我想这个想法可能源于庄子,“役物,不役于物。”这应该是在科技发展以前。他说的是人的占有欲,这也会奴役人。有些东西并没有多大的价值,但是你非常喜欢,你拼死都要争取它。这看起来很愚蠢,但人经常这样做,不是吗?我不认为被外物奴役是一个新问题,这是个老问题。我们应对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在应用科技时保持警惕。我不觉得科技是环境污染的重要因素。如果你说的是广义的科技,工业化应当被责难。环境污染最大的威胁是全球变暖,这与工业化相关,像碳化物的排放,汽车,发电等等。

包弼德简介:哈佛大学东亚语言文明系教授,哈佛大学地理分析中心主任。他从国家和地方两个层面研究7到17世纪间中国知识分子的思想史。他也是中国历史地理信息系统与中国传记人物资料库的项目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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