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页岩气发展难以简单复制美国的成功，这条道路依然漫长。如果认为是页岩气的兴起影响了新能源的发展，可能会导致战略上的误判。】
记者：数据显示近五年来新能源（光伏、风能、地热能、潮汐能等）投资大幅下降，有说法认为新能源投资锐减是页岩气革命带来的后果。页岩气的普及真的会扼杀新能源的发展吗？
吕建中：应该说是有一定的关系。无论是中国还是世界，能源的多样化发展是个趋势。而影响新能源发展的，第一是技术问题，主要是技术的成熟程度；第二是经济性问题，新能源在开发过程中成本过高，缺乏竞争性，政府的各种政策补助又没有完全到位；第三就是普及程度，新能源的生产供应量十分有限，获取的便捷性也较差，而传统能源面对新能源的竞争和挑战，也在不断自我更新和调整。例如清洁煤技术、煤层气、煤制油技术。在这样的进程中，扑面而来的北美页岩气革命，可能会进一步增强人们对发展传统能源的信心，暂时放慢对新能源的投资开发。
毫无疑问，能源之间是可以替代的，传统能源与新能源之间存在着一定的竞争关系。如果说，页岩气能成为了新能源发展的竞争者，那是因为页岩气革命恰好出现在其他新能源的发展起步期。如果没有页岩气，也可能有别的什么。当然，中国的页岩气很难简单复制美国的成功，这条道路依然漫长。我们在推进页岩气大发展的同时，有必要继续大力扶持新能源的发展。
记者：在2000年，页岩气产量不足美国天然气供应的1%，今年已经占到40%。据国外有关机构发布的数据，中国的页岩气技术可采资源量排名全球第一。那么未来页岩气的普及是否会改变中国的能源供给格局？
吕建中：根据各方面的数据，我国的页岩气资源十分丰富，在这一点上是无可置疑的，至于排名第几，并不很重要。但是，由于我们的页岩气开发起步较晚，特别是资源、技术、市场、基础设施、政策等条件，都与美国有较大的差距，很难在一个较短的时期内快速形成规模产量。事实上，去年我国的页岩气产量只有两亿m³，连美国的零头都达不到。按照国家制定的页岩气十二五发展规划，提出了比较宏伟的产量目标，不得不依靠中石油、中石化等大公司的大规模投入，明年能否实现规划目标，大家拭目以待。
多年来，中国的能源消费结构以煤为主，这种状况在今后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很难改变。大家寄希望于借助天然气的快速发展，改善我国的能源消费结构，即把煤的比重降下来，天然气的比重升上去。中国的天然气发展要靠常规气、致密气、煤层气、页岩气、煤制气、进口气等多种气源，不能把宝都压在页岩气上。
记者：在页岩气开发利用方面，我们知道发改委有政策鼓励引进页岩气开发技术[1]，那在引进技术的同时中石油是否有自己的自主研制和创新？
吕建中：引进技术有一个适用性的问题，要结合所在国的资源条件、地质条件、地面条件进行改进。国外的技术服务成本很高，现在我们的技术主要靠自己，但核心关键技术还是靠引进。我们正在加快技术研发步伐，但这也是个漫长的过程。目前我国页岩气开发技术的突破力度很大，不仅仅是中石油，几大公司都在加快这一块的研发投入、组织攻关，希望能够尽快形成技术系列。现在我们在一些关键技术领域已经有了一些很重要的突破，例如水平井技术、分段压裂技术，还有工厂化钻井、微地震监测技术、旋转导向钻井技术等。
记者：美国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就实施了一系列鼓励新能源发展的税收激励或补贴政策。中国政府也十分重视这方面的政策支持。请问政策支持对于新能源开发有多大的推动效果？
吕建中：促进页岩气、新能源的发展，技术可行和经济合理两方面缺一不可。如果仅仅解决了技术上可行，经济上不合理，就难以吸引投资。特别是现在我们要吸引社会资本进入页岩气开发领域，如果没有税收、价格、信贷等方面的优惠政策，企业就没有动力。
无论是页岩气还是其它新能源，作为一种新生事物，它们与常规能源甚至进口能源相比，是没有价格竞争力的。如果你不给予政策补贴和支持，就不可能发展起来。因此，政策支持对于新能源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提供经济上的合理性，保持企业运作的可延续性，调动投资者的积极性。
记者：有一位证券投资师认为，从技术和资金方面来看，未来五至十年中国页岩气的开采难以和美国媲美，发展需要国家战略做主导推动力。您是否同意他的观点？
吕建中：如果能把页岩气的开发提升到国家战略的高度，就像引进俄罗斯天然气一样，调动国家各方面的资源和能力去推动，当然很好。前面已经提到过，去年我国页岩气只有两亿m³的产量，离明年的规划目标65亿m³差了63亿m³，靠社会资本的力量、市场的力量无法完成这个目标，就要重新靠国家的力量。于是国家调动央企、“三桶油”重新上，现在希望就在眼前。这就是国家把它作为一个重大战略来推动了。
但是战略要落到实处，不能只停留在口号上。比如美国的能源独立战略是真正落到实处了，有一系列的措施和办法的。我国的页岩气开发战略现在是提出来了，但由于受经济实力和各方面条件的限制，还没有完全落地，支持得还不到位。
记者：页岩气的开采会消耗大量水资源，同时也存在水污染的潜在危险。中石油在开发页岩气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现在很多页岩气项目已经在推进了，你们做了什么措施来避免这个问题？
吕建中：页岩气能为社会的绿色发展提供清洁能源，它的二氧化碳排放要比煤炭、石油都要低。但是页岩气的开发过程本身也存在着一定的环境风险，主要因为它使用大量的水进行水力压裂，并要用用一些化学剂，存在着泄漏的可能，以及压裂技术在运用中可能会引发一些地震。但从美国的实践来看，现有的技术应该是可以防止这些环境污染的。
但是必须承认，它仍然是存在着水资源消耗的问题和对地下水污染的可能性。所以现在大家都在探讨新型压裂技术，将来用二氧化碳、液化天然气乃至其他的非水、无水压裂技术，来解决这个问题。
中石油在开发页岩气的过程中高度重视环境保护，把凡是与环境相关的问题，都作为最重要的要素来考虑。从地面上讲，HSE作为否决条件。凡是不符合环保要求的，宁可不做。从地下来说，我们采取严格的措施预防水力压裂过程中的泄露或者对地下水的污染。由于采取了一系列严格的保护措施，我们在国内页岩气开发中没有发生过一起环境污染事故。
记者：您曾说，中国页岩气发展是开放的，不仅对外国人开放，对中国的民营企业、地方企业都是开放的。这一点如何体现？
吕建中：从外国企业来讲，壳牌、道达尔、雪佛龙、BP等国际油公司，还有一些技术服务公司，比如哈里伯顿等，都纷纷进入中国的页岩气开发市场。但按照中国的矿权管理法律，只有中国的企业才可以获得矿权，外国公司只能和中国的企业合作来进行开发。
对于国内地方、民营企业来说，在这几年的国家页岩气矿权招标中，地方企业、社会资本积极性很高，也收获颇丰。他们最初的想法很好，进来之后才发现“水太深”。比如在重庆打一口井就要七八千万，民营企业的风险承受能力十分有限。其实对任何一个产业都是这样，开放了，不一定你就有能力参与。
记者：页岩气是否会有不同于常规天然气的发展模式？
吕建中：页岩气有一个生产上的特点，就是它的单井产量普遍比较低，主要依靠多打井来提高产量，这点和常规气不大一样。针对这种情况，一些页岩气田可能不用适用建设大型气管道，而发展分布式能源可能是比较好的选择。
比如，可以把开采出来的页岩气压缩成LNG向外输送，也可以用页岩气在当地发电，用比较好的储能技术发展分布式能源。这当然是比较遥远的了，比较现实的就是在选择试验开发区时，尽可能地靠近现有管道和市场。
【吕建中简介】
吕建中，中国石油经济技术研究院副院长、博士、教授级高级经济师，能源战略与政策问题专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