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感谢你们慷慨的介绍。很荣幸今天我能够来到这里，并和其他嘉宾一道，向举办如此盛大活动的复旦大学和韩国高等教育财团表示祝贺。昨天的这个时候，我在马萨诸塞州主持了哈佛大学毕业典礼。我五十年来的恩师亨利·基辛格也在场，庆祝他的孙女索菲从哈佛毕业。本周日（27 日）是亨利的95 岁生日，所以昨天也提前为他庆祝了生日。在此，谨让我代表哈佛大学和亨利·基辛格教授向复旦的各位同僚们致以问候。
能够得到邀请是我的荣幸，不过我来到这里不仅是因为得到了参与的机会。我更是来学习的，请允许我说明我希望学到什么。事实上，我想的内容呼应了朴总长刚刚提出的问题。我想要知道的是美国和中国应该如何避开修昔底德陷阱。过去一年中，我一直在观察之前提到的那些结构性变化，也一直在努力想要得到答案。希望在接下来的两天内我们能听到更多的看法。
按照会议主题——“变动世界中的亚洲责任”，我们要探讨的问题是在这个中美关系趋于紧张乃至危险的时代，美国、中国还有其他亚洲国家该如何看待这两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看他们如何相互联系，以维持一个延续七十年，诞生了令我们惊叹的亚洲奇迹的国际秩序。那么，美国政府、美国的意见领袖、中国政府、中国的意见领袖，以及其他亚洲参与者究竟能够怎样帮助我们逃脱修昔底德陷阱？
我不仅希望分享我的想法，更希望在接下来的两天听到更多其他声音。
我在接下来的演讲中要做的就是介绍这本书和书中思路，希望它能启发各位思考在这个不断变化的时代美国和中国该如何摆脱修昔底德陷阱。
我大体上要做三件事。首先，我想向在座各位介绍，或者说是重新介绍，一位伟大的思想家，。其次，我将提出一个很宏大的想法。第三，我将提出一个非常重要consequential 的问题。
那么，让我开始吧。既然我们在中国，就不得不提到习近平主席，和2017 年1 月他在在达沃斯发表的一份声明。他说，大国要尊重彼此核心利益和重大关切，管控矛盾分歧，努力构建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新型关系。只要坚持沟通、真诚相处，“修昔底德陷阱”就可以避免。
我非常喜欢这份声明。我很欣赏这种关于新型大国关系的构想，它可以扩展运用到现在关于国际关系新模式的对话上。我也很想知道如今它是如何发展成为习近平主席所说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但是，我认为所有这些都只是在试图概念化这个问题。到底我们怎样才能逃脱修昔底德陷阱。事实上，一位直接为习近平工作的官员在去年十二月在北京的一次谈话中告诉我，他说：“格雷厄姆，你认为习主席为什么一直在谈论一种新型大国关系？”他说这是因为我们认识到旧有的国家关系形式使我们之前的大国不断陷入修昔底德陷阱，陷入灾难性的冲突，所以我们必须发明一种新形式。然后我说，“好，我相信这是一个很好的题目，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对构思内容，或者如何把它变成可以实行的东西。”
那么首先，谁是我想要介绍的一位大思想家呢？我知道我们现在中国，但我想说的不是习近平主席，尽管我认为他也是一位深刻的思想家。我要介绍的是一位名叫修昔底德的人。学者们对于修昔底德应该已经很熟悉了。不过，在座的学生们对他可能还比较陌生。修昔底德与孔子大概可以算是同一时代的人。孔子去世仅仅几年后，修昔底德在希腊出生。修昔底德是历史学科的创始人。他写了一本著名的书，名为“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讲述古典希腊两个伟大的城邦国家之间的冲突如何导致了古希腊文明的崩溃。这本书可以在Kindle 或者类似平台上免费下载。我想要建议所有人，特别是学生，去下载它，从只有一百页的第一卷读起。相信每一页都会让各位感到震撼。
所以，修昔底德是一个几乎在书中每一页都有着伟大见解的严肃思想家。事实上，在我的书中，每一章我都放了一句修昔底德的话作为题词，就是为了提醒读者们他有多少有趣和重要的想法。
那么，修昔底德的伟大思考是什么呢？就是“修昔底德陷阱”。这是我在2010 年或2011 年开始这项研究时创造的一个术语，旨在更生动形象地描述修昔底德给予我们的洞察力。下面就是为什么他称它为修昔底德陷阱。修昔底德陷阱是指当一个崛起的大国威胁取代既有的强国时造成的危险动态。修昔底德在2500 年前的古希腊写过非常著名的一段话，这也可能是西方国际关系研究中被引用次数最多的一行文字。他写道“雅典日益壮大的力量和在斯巴达造成的恐惧，是让战争无可避免的原因”。实际上，他所说的“不可避免的”指非常可能，而不是百分之百会发生。
斯巴达是希腊一百年来占统治地位的城邦。公元前五世纪初，雅典在波斯人战败后崛起，并定义了一切。他们定义了戏剧表达，在这方面有索福克勒斯和阿里斯托芬。他们正在创造历史学科，这方面有修昔底德。他们定义了哲学，这方面有苏格拉底和柏拉图。他们正在发明建筑，看看帕台农神庙，你能找到比它更精致的建筑吗？他们还定义了民主，比如伯里克利。当时所有这一切都在发生。斯巴达人看到了，于是他们想，“等一下，这些雅典人会破坏掉一百年来我们处于希腊世界金字塔顶端而其他人处于我们之下的秩序。”
让我们回想一下一百多年前德国的崛起及其对英国的影响。我有一本书，《注定一战? 中美两国能否避开修昔底德陷阱?》其中有一个章节“在通往1914 的道路上”的篇章。英国已经习惯于作为这个世界的百年霸主。这就是日不落帝国。一个区区小岛有一个统治印度，加拿大和南非的帝国，这便是当时世界百年来的秩序。但是，德国在统一之后，特别是在工业化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壮大，到了1900 年，已经超过了英国的国内生产总值，到1914年增加了四分之一，并且它正在建立一支海军。再一次，用修昔底德的话来讲，你可以说德国的日益壮大和这种迅猛发展在英国造成的恐惧，是当时战况最为惨烈的一战爆发的主要结构性原因。
而且，我会特别对中国人说，你们再多研究第一次世界大战也不为过。如果你还没有读过并思考过它，你就错过了历史上非常重要的一课。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德国没有正确对形势作出判断，“我们越来越强大，与英国的战争将是一个好主意”。不，德国没有人想和英国打仗。英国也没有认为，“等一下，德国变得如此之大，我们需要和德国打仗”。不，他们相信他们不需要与德国开战。他们试图避免与德国的战争，但发生了什么？导火索是一场意外事故，一场公开的挑衅。一名大公在萨拉热窝被暗杀。一件事接着引发另一件事，奥匈帝国觉得他们有必要惩罚塞尔维亚人，俄罗斯人害怕奥地利人会做得过分，德国人支持奥地利人，法国人与俄罗斯人结盟，英国人与法国人纠缠在一起，在一切结束之前，他们都处于战争中。这是一场每个人都输了的战争。如果跳到战争结束的1918 年，如果给当时任何一位执政者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他们中没有人会选择他之前选择的（战争）。但是他们都做了（糟糕）选择，战争发生了。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教科书式的教训。
今天，修昔底德图景可以通过中国的崛起来说明。这个国家在过去的几十年中，比历史上任何一个国家都在更多方面发展得更快、更深远。你尤其可以看到中国的崛起对美国，对现在的华盛顿的影响——人们渐渐发现，一个巨大的崛起中的中国在正在和美国较量，他甚至在很多方面都超过了美国。中国的崛起好像一直隐藏在暗处，但主要是因为他们没有留意。
因此，在我的书里，我回顾了过去五百年的历史，并且发现16 个崛起势力威胁现有霸权的案例。其中12 起以战争告终，4 起双方没有打仗。所以，说‘美国和中国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的’是不对的，但是说这一切发生的可能性不小，那是正确的。所以最终的问题是，美国和中国可以逃脱修昔底德陷阱吗？
在这里，我要引用习近平主席在十九大进一步讨论这个话题时的一番话，他说，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明确中国特色大国外交要推动构建新型国际关系，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新型的大国关系，新型的国际关系，或者说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所以接下来的问题，这也是我这本书的副标题，美国和中国能过避开修昔底德陷阱吗？
在书里，我从学术角度出发给出了一个否定和肯定回答。否定就是，如果美国和中国照常进行贸易，照常外交，一切如往，那么我们可以预计到历史将像往常一样发展。在这种情况下历史轨迹可能意味着一场战争。这场灾难性的战争将破坏我们所有的希望和梦想，亚洲其他人民的希望和梦想，并且会被后世盖棺定论为一场愚蠢、疯狂的战争。这场战争可能像第一次世界大战一样疯狂，也许比它更为疯狂。所以不行，如果我们像往常一样经营两国关系，我们就无法逃脱修昔底德陷阱。
但从另一方面讲，答案也是肯定的。只有那些拒绝研究历史的人才会重复过去的错误。因此，习近平主席或特朗普总统或他们的继任者没有道理犯下威廉二世，或者伯里克利，或者其他人犯下的同样错误。因此，本书的目标不是想要去论证宿命论或者故意悲观，而是想要提醒大家，我们正面临着严重的、危险的结构性国际关系危机。这是目前美国和中国面临的情况。关键在于，我们能否发挥创造力找到逃避修昔底德陷阱的方法，我对此报以希望。同时，我非常期待从别人那里听到更多关于如何逃脱修昔底德陷阱的思考。谢谢大家。
（本文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演讲者审阅）
